第255章 邪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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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55章 邪教(1/2)

    幽深黑暗的地牢里,泰尔斯默默回想着血族杀手自述的经历,洛桑二世则神情木然。

    没有人回应希莱那不知是调侃还是讽刺的话。

    “那你为什么不回去呢?”

    泰尔斯幽幽问道。

    洛桑二世木然抬眼。

    泰尔斯深吸一口气:

    “王储米迪尔归来之后,无论真相如何,至少所有人,我是说,大部分涉案的人都沉冤得雪了,但你为什么还甘愿窝在血瓶帮里做非法买卖,收钱杀人干脏活儿,也不肯回闵迪思厅,从跌倒的地方再爬起……”

    “他?”

    洛桑二世陡然提高音量。

    “米迪尔?”

    他冷笑一声,语气悲忿又不屑。

    “当然了,当他找到我,把源血交给我,向我真诚道歉,希望能开解我的愤懑冤屈,求得我的谅解时,那副仁厚悲悯,就差没把老婆都送给我的样子……啧啧啧,看着是那么情真意切,礼贤下士又诚恳动人,实在是太符合大人物们纡尊降贵折节下交,几句屁话就把屁民们感动得泣不成声稀里哗啦,忠臣孝子们自我说服,从此对他五体投地,为他尽忠效死,给他找上一大堆借口,为他裱上一大迭奖状,再为他美化出一大摞形象,恨不得把老婆都送给他借种求子的场景了。”

    泰尔斯皱起眉头,尽量不去回复对方那偏激义愤的用辞:

    “但如果连累你的那场悲剧本不是他所愿也不是他的……”

    洛桑二世打断他,语气急躁而恨意深切:

    “瞧,我说什么来着?给他找到一大堆借口?这不就是了?”

    泰尔斯顿时语塞。

    他为什么这么……激动?

    王子叹了口气:

    “说实话,我既不认识也不了解他,但是我……”

    “你会的,”洛桑二世再度打断他,“当你那一大群守在外面的亲卫保镖,忠臣孝子们,在日后出于各种原因仰慕你尊敬你效忠你崇拜你,却通通被你连累得家破人亡,永不超生的时候。”

    泰尔斯不由一怔。

    “当这样你还能泪流满面自我感动地握住他们的手,以最心痛最温柔最理解的姿态对他们说‘对不起我不是故意的我也很自责我会补偿你的你能原谅我吗’,从而把他们感动到着迷着魔以此为荣,以换取更多的人再次前赴后继为你而死,而你再一遍遍真心实意地重复这过程,习以为常的时候……”

    洛桑二世抬起眼神,满目冷酷:

    “你就会认识他了。”

    泰尔斯没有完全听懂。

    但在那一刻,他盯着洛桑二世的眼神,听着对方的莫名叙述,只觉遍体生寒。

    “听着像是个邪教。”大小姐的声音闷闷传来。

    泰尔斯向旁一瞥,小声提醒:

    “希莱!”

    “哈,你可算说对了,大小姐。”

    洛桑二世轻声一笑。

    “对于米迪尔,那个完美地把残忍冷酷融入了慈悲温柔之中,总是一脸微笑,满腹柔肠,心胸宽广,实则运筹谋划,算计人心,非但让所有人都逃不出他的掌心,还要人人体会他的痛心和犹豫,共情他的悲悯和两难的邪恶王储而言……”

    洛桑二世冷哼道:

    “邪教,没有比这更贴切的形容了。”

    什么?

    听着这些形容,泰尔斯皱起眉头。

    他之前还以为,哪怕境遇悲惨,哪怕个性偏激,哪怕为王室身边的潜流涌动所累所害,但洛桑二世起码不至于对那位人人称赞,为他赦免罪过还给他留了治病灵药的米迪尔王储……

    “我理解,因为他的缘故,你受到波及,经历惨痛,有足够的理由怨恨他……”泰尔斯顺着对方的话往下说。

    “为什么?”

    希莱眯起眼睛,疑惑追问:

    “为什么是这个形容?为什么不是‘虚伪’、‘阴险’、‘狡诈’,或诸如此类形容人的词?为什么要说他是,‘邪恶王储’?”

    泰尔斯目光一动。

    “没听过吗,邪恶往往以天真的面目出现?”

    洛桑二世躺在地上,望着头顶的黑暗,冷冷出声。

    “而且不是我,以上的这些评价和形容,”血族杀手目光冷酷,“全是华金说的。”

    “大骑士汉德罗·华金?”

    “你的骑士主人?”

    泰尔斯和希莱双双一惊。

    泰尔斯看了希莱一眼,追问道:

    “为什么?什么时候?”

    洛桑二世冷笑一声。

    “就在华金他,在他满怀希望地觐见完‘醒转康复’的米迪尔王储之后。”

    他眯起眼睛:

    “华金就疯了——或者说,接近疯了,疯疯癫癫尽说胡话。”

    疯了。

    疯了?

    什么意思?

    泰尔斯想起了什么,不禁和希莱对视一眼,看见双方彼此眼里的惊讶。

    “而在他的疯话里,华金说,他感觉到了。”

    洛桑二世幽幽道:

    “他不一样了。”

    只见血族杀手目光幽幽:

    “自谁也不晓得的失踪中归来之后,那个聪慧温厚,仁慈悲悯的米迪尔王储不见了。”

    泰尔斯听得一脸疑惑。

    “他看似对每个人依旧温柔,乃至比以往更温柔,”杀手冷冷道,“但华金说,在那温柔里,夹杂着不可知的诡异剧毒。”

    温柔。

    剧毒。

    什么意思?

    泰尔斯怔住了。

    “而难以言喻的邪恶正聚集在他的身后,盘旋在他的头顶,潜藏于他的阴影之内,就像棋手执子,诱导他秉承最高尚的人性,为了最正当的目的,做出最错误的选择。”

    希莱紧皱眉头。

    “‘他们抓到他了’,华金是这么说的,或者是这么说醉话的,天知道那是什么意思。”

    洛桑二世话锋一转,冷笑道:

    “但是谁晓得呢,也许王储本就是这样的人,只是以前掩藏得更好罢了,哈哈哈哈哈哈……”

    只是那些沉浸在他温柔面孔中的人们,根本看不透他的真实面貌。

    泰尔斯心情复杂,不知何言。

    经历无数,他知道每个人都很复杂,很多面,会在不同的人眼里反射出不同的面貌。

    但唯独米迪尔·璨星,他这位已故的大伯,似乎只有他,在这么多年来的无数人——从铁腕王到黑先知,从姬妮到萨克埃尔,无论是基尔伯特这样感情近乎憧憬崇拜的旧臣,还是努恩王这样满怀敬意和惊叹的对手——嘴里,依旧维持着光彩照人的完人形象。

    人人怀念,个个称赞。

    宽厚。

    仁慈。

    温柔。

    明亮。

    令人向往。

    但这还是第一次,第一次有人以这样近乎偏执的形容来描述他。

    或者说,指控他。

    邪恶?

    为什么?

    “但我并不奇怪。”

    洛桑二世收敛表情,兴许是想起自己的遭遇,他不再讽刺,却语气灰暗:

    “无论谁经历了这样的剧变,尤其是身体上的缺陷,都很难保持原来的样子了。”

    一边的希莱喃喃点头:

    “嗯,双腿尽断,确实是很大的挫折。”

    洛桑二世停顿了一会儿,他望着泰尔斯的表情,突然明白了什么。

    “你不知道,是么?即便你是璨星?”

    杀手的眼里露出冷酷的笑意。

    “不知道什么?”泰尔斯抬起眼神。

    洛桑二世笑了。

    “虽然华金也语焉不详支支吾吾,虽然整个宫廷无人敢提兴许还处处封口,但我猜人们有眼有耳,清丽绝伦的西尔莎王子妃日日强颜欢笑,已然说明了一切。”

    泰尔斯和希莱双双皱眉:

    “什么意思?说明什么?”

    “在那失踪的几年里,米迪尔可不止是双腿尽断。”

    只见血族杀手目光清冷:

    “他更是彻底失去了繁育后代的能力。”

    泰尔斯闻言一惊。

    “什么?”

    希莱也吃了一惊,她看了一眼泰尔斯:

    “你是说米迪尔他不能……那个了?”

    “希莱!”泰尔斯不由扭头。

    希莱耸耸肩:

    “怎么了?”

    泰尔斯的心情有些复杂。

    即便其人已故,他依旧不愿过多八卦,尤其牵涉对方的私事与不幸。

    “他……米迪尔他没法生育自己的继承人,我们知道这个就够了。”

    希莱不由撇撇嘴。

    洛桑二世深深看了一眼泰尔斯。

    “我猜从那时起,复兴宫里位高权重的知情者们,大家都心知肚明一件事……”

    洛桑二世冷笑道:

    “那就是王储归来,非但没有解决王国最要命的继承问题……”

    泰尔斯叹了口气,接过话题:

    “甚至还更进一步,恶化了它。”

    所以,如果洛桑二世所说是真的……

    如果米迪尔身为王储,却注定无法拥有后代和正统继承人……

    那这对于彼时星辰王国的意义,乃至对其后血色之年的意义……

    泰尔斯陷入沉思。

    还记得国是会议吗?泰尔斯?

    他心底的声音悄然响起:

    当你父亲没有继承人的时候,发生了什么?

    “所以你不再回去米迪尔身边,是因为……他坏了?”

    感受到泰尔斯的眼神,希莱连忙补充:

    “我是说,因为他的人格变坏了?”

    洛桑二世沉默了很久。

    “不止如此。”

    泰尔斯不去听心里的声音,努力回到当下。

    “就在,就在米迪尔归来以前……”

    血族杀手再度开口,情绪复杂:

    “在我被囚困边疆,漫漫服刑,最绝望,最痛苦,只想消失于世自我毁灭的时候——我遇到了特恩布尔。”

    泰尔斯和希莱对视一眼。

    “你们的老帮主?”

    杀手摇摇头:

    “那时他还不是帮主。”

    “直到他攀上了凯文迪尔的高枝?”希莱道。

    洛桑二世笑了。

    “他?攀高枝?”

    杀手冷笑一声:

    “特恩布尔是个很特别的人,相当特别。”

    洛桑二世眯起眼睛:

    “他嘲弄一切,嗤笑一切,看轻一切……别说是那些位高权重却猪狗不如的大人物们了,哪怕是某些美名传扬的清官贤吏青天老爷,哪怕是在人人眼里英明仁厚的贤君圣王们,那些即便是苦哈哈们都忍不住歌功颂德的大完人……”

    “不是‘忍不住’歌功颂德,只是不得已。”

    泰尔斯神情恍惚,不知不觉把心里的声音复述出来。

    “什么?”希莱扭过头。

    洛桑二世也皱眉看向他。

    只听泰尔斯幽幽道:

    “我是说,如果人们不尝试着逼自己去歌功颂德,或者说,逼着自己顺应歌功颂德的逻辑,逼自己相信‘清官贤吏贤君圣王’的桥段,逼自己相信坐在权力顶峰的必是个圣人完人,或至少是个好人,逼自己相信眼前的不公和苦难都是偶然的暂时的,总有一天会被青天大老爷们以下凡私访的方式弥补,并在左右附和的欣慰鼓励中找到同类,一起逼自己相信生活能变得更好的话……”

    泰尔斯怆然叹息:

    “那这日子,该有多难过啊。”

    洛桑二世默然不语,希莱则微微蹙眉。

    “你怎么了?”

    泰尔斯回过神来:

    “没事,就是……突然有些感慨。”

    也许是米迪尔的经历和悲剧,让他心有所感。

    洛桑二世冷哼一声,回到主题:

    “至于凯文迪尔,或璨星王室,你们所谓的那些‘高枝’?为了生存和利益,特恩布尔也许会攀,但他从不会觉得它们有多了不起,有多高贵,有多神圣不可侵犯——放在红王时代,他也许会是个藐视宫廷,自在快意的绿林好汉。”

    泰尔斯感觉到,血族杀手说这话的语气神情都颇为复杂,既有不屑,也有惋惜,似乎还有那么一丝……佩服和羡慕?

    “但他不在那个时代。”希莱道出关窍。

    “说对了。”

    洛桑二世缓声承认:

    “他不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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