诚知天月有盈亏,人心圆满无多时。
天道画卷已成烬,散归于天道深海……对于马上天子来说,这就是葬礼。
可是红尘天地鼎还在沸涌,紫日还在燃烧,这场战斗并没有结束。
遗志犹在。
就像那本独悬在月相世界里的《齐书》,过去已经翻页,现在正在书写,未来仍有展望!
铛!
姜述的方天鬼神戟、姜望的仙道剑、重玄遵的三轮斩妄刀,穿越紫日红鼎之隙,同时落在了地藏的天道金身,发出混同的一声巨响。
哪怕是在天道失权的状态下,姜望和重玄遵都未能斩破地藏的一点油皮,他们的确抓住了时机,可是还缺乏力量。
唯独是姜述的方天鬼神戟,开出了金身的裂隙。
金铁之鸣,一响再响,余颤竟化为劫电游窜,遍及梵身。
当此痛打落水狗的时刻,澹台文殊当然也不会错过。
漫天梵山碎块,竟似星陨垂落。
曾经在天上光耀,坠落时候丑陋坎坷。
澹台文殊立身其间,在石雨之中看来,片刻不曾放松的凝望……那丑陋至极的脸上,竟然也有几分哀情。
“世间曳落天族,只剩一个我。”
“你死之后,我也寂寞。”
天河是曳落族的家园,天海是曳落族的故乡,文殊杀地藏,是同室操戈。
祂的吊梢眉如刀抬起:“可你若不死,我不能活。你若永在,我无永安。”
文山重新戴为祂的冠冕,天道力量聚为祂的儒衫,而祂抬起手来,竟然捧出一团浊水。污浊水球之中,是一部载沉载浮的佛经!
祂将这部佛经抓住,同姜述、天妃都保持了相当的距离,遥指镇海台上的地藏:“不要再亵渎世尊的【名称】,不要再玷污世尊的理想,齐武非过去,你也非现在,佛非诸世可名——将你窃得的一切,都还给我!”
这部经书非同一般,浮沉于浊水汹汹,立经于天海滔滔,在澹台文殊的手中,代表着真正梵传的真理。
地藏身上的佛光,竟然化为梵字,星飞而起,如群鸟投林,尽向此经而去。
经书封皮上的梵字也由此清晰——
“妙法莲华”。
正是那部地藏先时险些强取过来,又被澹台文殊抗拒着放回孽海深处藏匿的经书,昔日世尊传文殊,文殊传普贤,普贤传天下的……《妙法莲华经》!
是真正的华严之宝,天台至品。
昔日中央净土,便依托此经而立。
地藏彼时强压澹台文殊,便为此经。若得此经,则净土能见永恒。《妙法莲华经》在祂手中,能如文殊立为佛侍,更可以补完世尊死后所丢失的部分力量。
但现在,这部经书成为澹台文殊的武器,在祂难以反抗的时候,反要以此经将祂收割。
祂以此经补道,文殊以祂补经!
超脱者各有天谋,不到最后一刻,实难知谁为鱼肉。
“文殊!文殊!”
在梵字如雀飞的流瀑之中,地藏哀哀地叹:“我立中央净土时,诸菩萨以你为尊,诸佛在你之下。我名世尊,你名文殊,妙法广传,天下能安。净土种种,历历在目,佛传万难,你我同渡。终至于今!为何你不能理解,为何你不再追随?”
“为何世上最后两个曳落族人,彼此相见刀戈,只能活下来一个?”
“这个世界的错!我们要纠正世界,而不是为他所愿。”
“我以虔心爱世人,世人不知有你我。”
“今以此经杀我,可知是谁传此经!”
无人言语,杀戮沉默。
姜述在红鼎紫日的空隙里不断穿梭,以戟锋为斧凿,在地藏的金身上不断开拓。
天妃唇角血迹未干,但倒握割寿刀,一刀扎进金身的裂口!将这具佛躯的创口剖开,将那佛的血肉分剥。
重玄遵的斩妄刀和姜望的仙道剑,这才能在灿金的血肉里穿行。
的确是分割地藏的时候。
这佛意被吞,天权被夺,直接影响到地藏的根本!
祂在冥府天河里的佛身,都在急剧地衰弱。
披里衣仗国势而拔河的熊咨度,一时都恢复了状态,立稳在海波。将净礼拔出水面,还尝试着往岸边拖行。
左嚣则往前一步,涉入天河!
姬凤洲更是得到喘息之机,反压地藏。
“今为佛陀画眉!”他以海角剑在地藏的眉骨留创!
汹汹天河,飞落金血,如此寂寞。
“但使知闻!”
伏在望海台上的地藏天道金身,仍然双手撑台,仍在奋起拔身,撑得那紫日红鼎都摇摇晃晃。
帝气与红尘是祂的业火,惟愿佛躯为薪,能久烧一些!
祂还有愿未圆!
在梵字飞离不绝的哀声里,有悲宏的梵唱:“昔者我为救世而出,为众生而死。今日我以救苦为念,为众生而生。”
“纵众生弃我,我不弃众生。”
“如诸佛敬我,我亦能世尊!”
祂的声音太悲伤了!仿佛天泣,令人想起一生的往事。
地藏佛眸绽莲,声声悲悯:“我为世尊时,礼颂一切法,怀拥一切愿。爱老幼残病,衰丑苦贫,平等众生。”
祂的双手微颤,十指都在望海台上按出佛印!
“我为世尊时,身饲魔,愿伏虎,力降龙,救苦救难。”
金色佛血不停滴落望海台,开出一朵又一朵的彼岸花:“我要叫天下无厄,我要叫众生平等,我为世尊后——”
“不要再说世尊!世尊!”澹台文殊抓着《妙法莲华经》猛然一拽,像是扯动了地藏的绕颈绳,牵动了地藏的佛魂,打断了地藏的梵声。
“世尊已经死了!不要再说众生平等!”
祂丑陋的脸上滑下泪滴,怒睁着眼睛,张开了一口烂黄牙:“杀死祂的——正是不愿平等的众生!”
轰隆隆隆!
仿佛雷霆炸响。
雷霆也的确响在地藏的梵身之中。
祂仿佛也终于回想起那一刻,回想作为世尊本欲、世尊执念留在这个世界的瞬间——
“原来……原来!”
昔者释迦摩尼死。本欲成地藏,恶念沉孽海,血泪滴落一朵生于普贤尸身的花,将之催成,其名为“三生兰因”。
这朵花没有等到它真正成熟,缔结因果的时候,便暴露在世间,被嬴允年和柴胤分而取之。
至今黑莲寺里还留有那样一幅画——是佛尸之上,兰因各半,左上右下各有一只画外的手,将之摘走。
据说是妖师如来亲笔所绘。
它标志着世尊真正死去,无法在未来的时空维系自身因果。
当然不是说嬴允年和柴胤杀死了世尊,而是说这两位在许多年以后,再一次确认了这个事实。
今天回头再看这幅画,它或许也预言了两尊超脱者的诞生——画外的手,可不就是超脱吗?
关于世尊的死,一直都被确认,被验证。
可世尊到底是怎么死的,从来没有谁来描述!
祂一生悲悯,救死扶伤无数,足迹遍布诸天,而诸天都有受祂恩泽者。
可天以其悖逆,人恨其资敌,妖疑其有私,万族以祂为尊者,怨祂不能尊其族,海族恨祂孽无天!
世尊求众生平等,可众生不愿。
生于其下者,愿在其上,生于其上者,愿在更上。
那场灭佛大劫,诸天万界都等着祂死!
在那场天裂地恸的苦雨里,世尊安静地坐化了。
最后留给这个世界的,只是一个释然的笑容。
轰隆隆隆!
地藏终于想起那天的苦雨,以至于很多年后祂从世尊的尸身爬起来,嘴角仍然有苦涩的味道。
我本生来超脱,为何生来苦涩?
本以为是众生皆苦!
在姜述、天妃、姜望、重玄遵绝不停息、如稻田插秧般的进攻下,地藏仰起头来,悲伤地看着澹台文殊:“文殊,我终知苦海无边!”
“是啊,苦海无边!”澹台文殊也回以悲伤的对视:“可是我生活在孽海,那是人间的弃地,苦海最苦的地方。”
祂说着这样的现实,但又没有那么难过了,而是泛起笑容:“地藏,吾佛可念不可见,你今一切都徒劳——且入我经来,与我同悲喜。”
祂今要成为这场战争的最后胜利者,吞没地藏的佛性,侵占地藏的天道权柄,丑陋的脸上,有真实的喜悦和哀情。
祂将《妙法莲华经》高高托举起来,仿佛举起天海世界的长明灯。
这盏灯照亮了咆哮不休的天海,照亮了祂许久未见的故乡。也照亮了祂前行的路……
但在这个时候,祂的手突然一沉。
却是在《妙法莲华经》之上,忽然多了一只手。
那只手压着《妙法莲华经》,也因此压着澹台文殊下沉!
与此同时有一个温缓的声音响起:“大胆文殊,竟敢逃门!”
虽是说着严厉的话,声音也并不如何严厉。
可澹台文殊脸色却骤变:“姬符仁!你敢出手,岂不知超脱共约!竟弃绝你家后辈六合天子路!”
此时来者,红尘之门值守者,中央帝国景太宗!
“你在说什么?”姬符仁的身形,悠然显现,祂一手按着《妙法莲华经》,瞧着澹台文殊变幻表情的丑脸,有些好笑地道:“我不过是奉行看守者职责,来抓红尘之门下、孽海的逃囚——什么共约什么六合天子,与此何干?”
当年《昊天高上末劫之盟》签订的时候,地藏都已经被封印了很久,没有把祂放出来签个约再放回去的道理。
孽海三凶也同理。
陨仙林里的公孙息,更是一直都藏着。
已经签约的超脱者不能随意动手,一般想要干涉什么,也都是间接落子。但守着孽海三凶的超脱者,对孽海三凶出手,却不必有什么顾忌,不算违约。因为“值守有其责”!
创造超脱共约的目的,是为了保护现世,以免万界同灭,倒不是为了自缚手脚,让那些被封印的家伙搅风搅雨。
包括值守者带着超脱共约去让人签,谁不签就揍谁,也算在约内。
姬符仁今来,可不是姬凤洲哭庙,祂来抓逃犯,与景室无干!
“狗日的景二,过河拆桥,卸磨杀驴,无耻之尤!”澹台文殊破口大骂。
这个卑鄙无耻的狗东西,故意在值守的时候打盹,放祂出来解决地藏,却在祂摘取关键果实的时候,跑出来抓祂!
养条狗还要喂食呢!姬符仁却只让人干活,不给人工钱!这黑了心肠的!
姬符仁笑眯眯的:“你尽管骂,我这人不记仇。”
说着一只手继续往下按,按得澹台文殊往下沉,祂身上有红尘之门的气息,天然对孽海的囚徒有所压制。另一只手却抬起来:“向几位天子,商借一缕帝气!”
却见祂的掌中,抬出一张雪银色的托盘,托盘正中,滚动着一滴金灿灿的仿佛明珠般的血。血珠之中,正有三缕帝气洄游。
“上古人皇杀曳落族族长,便以此绝天盘奉其首级,姬氏乃为苗裔,故有此传。盘中是世上独一份的曳落天人精血,保存完好,品相甚佳,我当初杀死河关散人,在他身上搜得。”
这话倒像是有意地说给某些人听。
不过七恨只是饶有兴致地喝茶看戏,不见什么波动。
姬符仁解释道:“秦、荆、牧三国天子,都已相借帝气,六合只差三尊。故有此请。”
河关散人寻曳落天人血,是为了帮吴斋雪寻找摆脱天人状态的办法。
这滴血却被姬符仁留了很久,用作今天的后手。
众人身处天海,可姬符仁的身周,却环绕人道洪流,幻光流转、华彩飘飞,如其腰带。
祂说道:“今予我,用人道洪流,成【六合绝天通】,绝此间天人。当计霸天子之功!”
不愧是当年黄河会盟,宰割天下,为诸侯分肉的人。
姬符仁分肉就是能分得人心服口服。
看起来是诸国同列,一视同仁,没来的也能吃肉。
澹台文殊却是悚然而惊!
祂这时才发现,祂根本就低估了姬符仁的黑心程度。这哪里是要抓祂?分明想宰了祂!真正永绝曳落天人!
不止不给工钱,还要杀工人!
祂这时才看明白地藏眼里的悲悯,这苦海无边,何止是对地藏自己而言?
曳落天族,早就穷途末路。
这一时祂心中的情绪,实在复杂难言。
当下也顾不得继续吞夺天权和佛意,此身瞬而浑浊,顶上文山如砚也染墨,往下一倒,便倾流墨河——仿如墨龙腾天海,倏有千万丈,搅荡天海,想要借此逃脱。
三缕帝气分别自姜述、姬凤洲、熊咨度身上游出,落入绝天盘中血。
一种恐怖的气息,便自此盘蔓延。
那咆哮不休的天道波澜,至此而停了!强如澹台文殊,也感到这片天海与自己不再亲近,己身和天道之间,有一层不可逾越的厚隔膜。
就连那文山所倾之墨龙,也染不得天海半点黑,祂的力量和天道力量,竟然泾渭分明,互不相容!
在一定时间之内,天人不能再动天道,是谓之【六合绝天通】!
这是复刻改造的上古人皇的【绝天通】——曳落族就是这么被人杀进天河,一个个揪出来宰杀的。
姬符仁不动则已,一动就要赶尽杀绝。
啪嗒!
澹台文殊一只手臂直接被削落,摔在如镜的河面,摊成污浊。
只有愤怨的声音,在那污迹里挣扎,遽而又散去:“姬符仁,你不得好死!”
姬符仁只是微微一笑:“永恒确实难有好死。”
追之而去。
嘭~!!!
就在六合绝天通生成的那一刻,地藏体内发出惊天动地的巨声!
却是祂预见到了澹台文殊要被卸磨杀驴的结局,先澹台文殊一步,嗅到了【绝天通】,提前将海量的天道力量纳入金身。
此刻天道力量一旦失控,即刻爆发出汹涌狂潮。
祂的天道金身瞬间皮开肉绽、处处窟窿,可压在祂身上的红鼎与紫日,也瞬间被掀翻!
天道之潮如怒海,席卷它所面对的一切。
附祂金身上不断进攻的人影,亦如蚊虫被甩飞!
姜述、天妃、重玄遵、姜望——
不对!
姜望还在!
在一众被天道力量甩飞的身影里,独独姜望在天道狂潮中逆行,他不仅没有被天道力量轰飞,反而在天道力量之中如鱼得水,反而席卷了部分天道力量!
作为姬符仁用来搏杀澹台文殊乃至在姬凤洲处境不利时接管战局的后手,【六合绝天通】的力量是如此强大,不仅使天海骤宁,也叫所有天人都在这刻彻底失去了对天道力量的掌控。
文殊也好,地藏也好,天妃也好,甚至是场外饮茶观战的七恨,全都只能眼睁睁地看着天海,却不能再肆意操控。
姜望这个绝巅层次的天人,何能例外?
他的例外在于……他此刻并非是以天人的姿态在驾驭天道力量!
早先在紫竹林中,他就默默点亮仙印在眉心,
所以此刻的姜望,并非是天态……而是仙态!
【绝天通】创造的时代,还没有仙人!姬符仁复刻此术所针对的目标,也并不是仙人。
这一次的天道深海之战,让姜望见识了太多。
无论是地藏、文殊,还是齐武帝、天妃,都叫他获益匪浅。
他深刻的了解天人,了解天道本质,且由此延伸,了解历史。
历史的真相也是修行的真相!
自远古时代人族战胜妖族,成为现世主宰以来。人道和天道的关系,就成为永恒的命题——自古而今,天要制人,人要胜天。
“曳落族”是天道的尝试。尝试以“天人”代“人”,维护秩序天道。
而他在天海深处想明白,在仙宫时代,“仙”的尝试,是要以“仙人”掌天!在这种意义上,仙人当然是天人之大敌。
仙人本质上还是人,乃山上之人。山上之人不是说仙高高在上,而是天塌之时,仙要顶着!站得最高,看得最远,也有最大的承担!
国家体制是什么?
人不必上山,人本自伟岸。
一撇一捺一个人,便能撑天!
六合天子也好,大成至圣也好,都是为了成为那个“人”!
但现在六合天子和大成至圣还都没有出现,没能验证是否真的可以彻底更改天命。
而仙人对天道的尝试,已然发生——曾经发生过!
那“飞升计划”,就是仙人掌天的蓝图。本应在仙道极致辉煌的时代,举天而起,改易天道。可惜仙帝沉舟,时代破灭,最后只能以“飞升”来保留火种。
当然最后火种也被扑灭。
先前姜望在天道深海,以仙龙法相问仙,就是为此。
虽然仙龙死在探索的路上,他却看见此真——
天道深海里的那些石人,并不全是天人,也有部分仙人在。
仙龙虽死,以身而代。遂在紫竹林中,完全地进入【仙态】!
其实哪怕有仙宫的加持,仙态对天道力量的掌控,也远不如他的天态。仙人时代的尝试,毕竟最终是以失败告终。那些“飞升”的仙种,最后全部变成了天道石人。
他彼刻进入仙态,只是为了摆脱地藏对天人的影响,以仙态驾驭天道力量,让自己有更自由的杀伤。
却奇妙地合上了此刻的【六合绝天通】。
倒像是他跟姬符仁有默契!
当然他更相信是这样一种可能——姬符仁注意到了他的仙态,有意给他创造机会,在【六合绝天通】里,放开了对仙人的天道钳固。
在天人无用于天道的时刻,作为此间唯一的仙人,姜望踏天潮而至,以其所席卷的天道力量,重重轰在了遍体鳞伤的地藏身上!
地藏连晃都没晃一下,就像被一盆凉水浇头,虽不至受伤,毕竟有瞬间的凉怔。
姜述便杀回。
这位大齐天子完全是身当天潮、逆冲地藏,在被轰飞的当刻便回来,迎着不断冲撞其身的天道力量,一戟重新将地藏按倒,叫祂未能逃身!
地藏以几乎自毁的姿态,都没能逃天。
稍纵即逝的良机,错失在一团微不足道的天海之水。错失在一只蝼蚁尽其所能的准备!
望海台上的大齐国势,此刻格外沉重。叫祂颈脊都塌陷了。
“世尊……理想……”
“平等……众生……”
金色的血液已经将这座高台涂满。
祂撑着台面,吐着血道:“世尊三钟!应我……地藏!”
祂再次呼唤世尊三钟的回应,再次呼唤万界禅修的支持。
这时祂血液模糊的佛眸,看到一双靴子,走到祂的面前。
祂抬头模糊地看到姜望。
姜望双掌一合,虽是翩翩仙态,身后却有一部佛经翻开。
《三宝如来经》!
他扬声说道:“昔日三钟护道,助我登顶。诚知天下人族之重,重于人人。今日逆行天海,搏杀地藏,唯请……应我姜望!”
他与地藏争三钟——
问天下应谁人!
……
……
汩汩汩汩……
黄泉已走,三尊杀离的黄泉旧涸,响起了鼓泡的声音。
被封镇在此等待战后分割的知闻白犬,像一座凝固的雕刻,仿佛永远停止在将成未成的那一瞬。
在世尊三钟响起的时候。
铛!铛!铛~
像是永恒的长夜,终于迎来了黎明的梆响。
窸窸窣窣的声音,好似破土春芽。
以永恒的牺牲为养分,地底的生命得到生长——
一只只白骨手臂,自地底探将出来……放眼望去,并举如林!还有颅骨,还有骨脊,有的庞然如山,有的纤似锁链。
在暗冷如铁的幽冥冻土,抹开大片大片的雪白!
不止是人类的手骨,不止是怪诞的尖颅。不止是纠连在一起,朽败的树妖骨……诸天万界有生之灵,凡心怀众生者,皆有成佛之路。这是世尊的“应许”,祂也的确身体力行,叫那些生灵看到了!
枯涸的幽冥大世界,已经很多年不闻佛钟响。
那些长埋于此的亡者,几乎朽化于时光。
但还有一些,与幽冥苦涩的泥土伴生,在晦暗的角落里顽存。
末法年月里虔敬的死亡,是新纪来临时的开篇。
累累禅修尸骨,或横或竖,陈列着昔日灭佛的京观。
昔时世尊将死,诸天万界无数禅修,往赴幽冥,为佛相殉。
直至世尊寂灭都未止。
如今地藏摇动三钟,以继禅宗旧果。
最先唤醒的,却是这个已经没有一个僧侣存在的世界!
这一刻古老的幽冥神祇们,似乎想起了曾经的誓愿,那是伟大者向所有幽冥存在勾勒的“千佛教化、幽冥普度”的盛景!
万古以来,幽冥大世界都是一个绝望的世界。沦落至此、又或在此苏醒的有识之灵,即便已经在此世界登顶,又超越为幽冥神祇,也心心念念要走到现世去。
这个大世界的幸运,在于它离现世很近,得到现世光辉的照耀,捡起了许多现世的传承,承接了许多现世的亡魂,甚而成为冥冥之中源海的途径。
这个大世界的不幸,在于它离现世太近了!
今日杀鸡儆猴,明日武卒演兵,谁都要来走几遭,视此为有趣的冒险。现世打个喷嚏,幽冥大世界就有漫长的风寒!
幽冥大世界从来没有诞生过希望——
除了梵传幽冥的那一天。
曾经有人告诉这个世界,没有永恒的绝望,只有永恒的抗争。幽冥并非永夜,希望必成华光。
死有不甘乃成鬼,失落源海遂为怨。
祂说祂会给所有的鬼魂一条路走,前路曲折但光明。
后来祂死去。
今日另有一个超越想象的存在,以三钟共鸣,宣布祂已经归来。
那破土而出的茫茫白骨,应是幽冥的春枝。
曾经那些相信世尊理想,为之前赴后继的生灵,永远地留在这里。
虽死不怨,魂消犹执。
现在这些“执”与“愿”,都被钟声唤醒。
偌大的幽冥世界,霎时间鬼哭神嚎,数不清的毛神怨鬼,乃至真神,都在天地间窜行欢呼。礼佛声如潮水般一浪浪卷开。
但群山缄默。
幽冥神祇在漫长岁月里学到的最重要的一件事情,就是观望。
直到某一个时刻,那黄泉旧涸里的白犬石像忽然张口,这个世界便响起地藏的喃声。声音不是从这知闻白犬嘴里发出,而是在干涸的泉眼深处,是地藏于此留下的禅机——
“世尊……理想……”
“平等……众生……”
地藏在为众生受苦!
祂为苍生受宰割,或血或肉奉如来。
为了众生平等的伟大理想,祂正遭遇世上最险恶的围攻!
祂需要支持!
而幽冥鬼神立刻轰然!
一片礼佛之声,恍如啸海。
“南无地藏尊佛!”
“圣佛常在!!”
“地藏我佛!!”
那在幽冥天穹已经淡去的诸佛面容,在这一刻骤然又清晰了。
过去庄严劫千佛,现在贤劫千佛,未来星宿劫千佛。
三千佛陀在!
归于世尊的支持,要被地藏一尊尊唤醒。
理想中的佛世,必然会在光耀中降临。
三千佛世,无尽辉煌的沐浴里,是地藏悲伤但坚定的声音:“今生于世,别无其梦。我所求之理想,广益于芸芸众生,不管过程多么艰难,不管有多少牺牲,都一定要实现!”
那连绵不绝的佛唱,忽然变作鬼哭!
但见得幽冥大世界里四处窜游的神鬼,忽然怪叫尖哭着,化作一缕缕青烟,笔直冲上幽冥高天。便如奉香!
鬼神之哭遍此界,神鬼之灵尽为烟!
在诡异之中,又有几分肃穆。
在凄惨之中,又有几分神圣。
说幽冥大世界已经没有僧侣,其实也不尽然。
幽冥深处有白骨神域,白骨神宫早就易主。
原来天人法相坐镇此宫,此后去而复还,回来的却是一个面容模糊的老僧——
众生法身。
几乎在同一个时刻,众生僧人睁开略显愁苦的眼眸,见得偌大的白骨神宫里,那些鬼卒神将,不可自抑地化为青烟直上。
那些礼禅的化烟,这些不礼禅的也化烟。
倒似是人间灯火,炊烟袅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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