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元压子,你在看什么?”
张时修回头问。
陆压收回了目光,摇了摇头。
一张面瘫脸看不出表情。
二人一前一后,正行走在雪木山庄内一条青石台阶铺就的蜿蜒登山小路上。
前方不远处,有一位冷峻背剑的越女带路。
张时修出身太清龙虎山的天师世系。
自汉以来,天师世系,袭掌江南道教,主领三山符箓,天师府所在的太清龙虎山,便是名义上的三清道派之首,出身天师府的张姓道士,天生披黄袍紫袍,有黄紫贵人的尊称。
三清道派,表面三山,实为一体,特别是在一些大事上,三山的祖师堂态度一致。
而一方势力,又有面子和里子一说。
面子可以理解成光鲜亮丽,里子则是负责做一些不方便示人的活计。一般而言,示之以人的面子,需要擦拭干净,不可染一点灰尘,这就需要里子出手了……
太清龙虎山就是三清道派的面子,天师府隐世独立,高高在上;
玉清阁皂山是这种面子的延伸,更加贴近世俗,背靠太清、上清两山,接待香客,像是开门做生意。
而上清茅山,则是负责里子,茅山道士人数少,又低调,但是拥有灵气修为的道士比例,高于太清、玉清,有事他们是真上,也是第一个上……
且不管,张时修能被龙虎山天师府派来递话,是否表明这青年道士是天师府年轻一代的佼佼者。
光看眼下,太清龙虎山都派人过来了,与上清茅山的道士一起。
这一次,三清道派的面子、里子全都下场了。
可想而知,在远方那三山祖师堂眼中,当下形势之严峻……
张时修循着陆压刚刚的视线看去。
只见他们才经过的半山腰一座水池边,正有一个扎总角的小萝莉蹲在池边,手里抓着一根树枝玩水,水中隐隐有一条转圈白鲟。
“元压子认识她?”
陆压摇摇头。
“该不会是想念你小师妹元萱子了吧?”
张时修笑问。
明明二人即将拜见那位威名赫赫、剑道夺魁的云梦大女君,但张时修脸上并不见太多紧张之色,反而上山路上,还有心情打趣陆压。
陆压不置可否,一板一眼道:
“那女娃是浔阳人士。”
“江州浔阳?元压子师弟怎么看出来的。”
“师父教过一点面相术,另外那女童发鬓样式,以前小师妹也扎过,浔阳那边特色。”
“还说你没想元萱子师妹。”张时修微笑。
顿了顿,他叹息一声:
“听大师伯说,元萱子师妹已经八品了,这才多久啊,真是让我们这些三山的师兄们情何以堪,不愧是袁老临终挑选的遗徒。”
陆压点点头:“你们确实太慢了。”又补了句:“贫道也是。”
张时修不恼:“你的小师妹,也是我们的小师妹,自家人。”
陆压多看了眼他:“小师妹最讨厌别人套近乎。”
张时修奇问:“元萱子师妹这么不好相处?小丫头刚上山,一般不都是挺粘师伯师兄的吗。”
陆压摇摇头:“小师妹以前家境贫寒,懂事独立的早,与同龄女童不一样,和小大人似的……以后见面了,元修子师兄就知道了。”
张时修脸色好奇。
眼下三清道派里面,道士之间最津津乐道的热点,就是上清茅山这位道号“元萱子”的新入门小师妹的破境速度,每隔一段时间,就有一次突飞猛进的进展,引得一众师兄师姐们惊诧羡慕。
陆压突然道:“其实也不一定,小师妹不是在所有人面前都那样。”
“什么意思?”张时修愈发好奇。
陆压眼前闪过,每次需要寄信去浔阳时,两耳不闻窗外事一心只顾修行的小师妹停下全部修行事宜,夜里挑灯认认真真写信的模样……
眼见陆压顶着张面瘫脸,也不不答,张时修又问:
“这次为何不把小师妹带来?”
张时修回过头,眯眼望着前方已经不远的顶峰亭子,那儿隐隐有一位金发高大背影等待,他嘴里说:
“她修为够了,又是懂事性子,这次出来历练下也挺好。”
陆压摇了摇头。
面瘫青年道士微微垂下眼皮。
没有告诉张时修,小师妹和某只小墨精当初在浔阳城时、可能被上面这位云梦大女君见过这件事……
很快,二人结束聊天,登上顶峰。
走入春庭亭中。
雪中烛、鱼念渊都在,一坐一站。
张时修与陆压收敛神色,一板一眼,献上师门礼物,寒暄几句。
雪中烛瞧也没瞧桌上的昂贵礼物,开门见山:
“客套话就免了,礼物也罢了,二师妹说,你们答应接下云梦令,服从本宗调遣。这也是本座见你们的原因,本座再问一遍,你们三清是否不悔此决定。”
陆压看了眼张时修的背影。
这位云梦大女君的刁难条件,在此行意料之外。
二人奉命过来,不是劝架的,也不是掺和的。
可刚刚在山下听到大女君这个条件时,张时修竟是一口答应下来。
雪中烛和鱼念渊自然看得出二人之中谁为主,目光落在了张时修脸上。
一位高挑越女入亭,两手漠然捧上一柄青铜短剑。
张时修环视一圈左右,没有犹豫,率先迈出一步,拿起云梦令。
“是说过,贫道元修子愿意接令。”他语气自若。
在众人有点意外的眼神下,张时修歉意道:
“可天师府那边,还需要元压子师弟回去,汇报一下,说服师长。”
雪中烛眯眼:“什么意思,话说清楚。”
鱼念渊也笑了:“伱个人接令,不代表师门接令是吧?”
亭内,忽而有剑气四溢。
亭外梨花树上,虫娘冲天而起,在亭子上空环绕飞旋。
张时修与陆压身上的玄黑道袍与道巾猎猎作响,似乎下一秒,山风就要摧毁亭子,将二人刮走。
雪中烛碧眸望着外面的碧蓝天空,不瞧他们。
站在张时修身后的陆压,视线投向这位大女君膝上的雪白长剑,面瘫脸庞,露出如临大敌的神色,某些画面重新浮现眼前。
张时修身影纹丝不动,保持笑容,字字诚恳:
“大女君阁下息怒,实在是贫道与元压子此行匆忙,出发前祖师堂没有相应吩咐,得元压子回去请示一番,对师长们晓之以情动之以理,这需要时间,还望理解。
“不过,在此之前,贫道可以先行接令,遵循大女君安排。”
鱼念渊微笑:“你们该不会送个信都要十天半个月吧,到那时黄花菜都凉了。”
张时修回头看向陆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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