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还有这回事?”贾母郑重道:“瞧玉儿这两日大好了,想来那俭哥儿也是有些本事的。他既说了不能吃茶,那玉儿往后就不吃了。”
“嗯,祖母,不吃了。”
黛玉却想着,俭四哥配的药虽难喝,可还是有用的。素日里她发了病,哪一次不是绵延個十天、半个月的?这一遭却只几日就大好了。
只是事后紫鹃、雪雁学着那方子试了两回,每回得的药都带着颜色。黛玉瞧着发憷,没敢下口。她便想着,回头儿须得让雪雁去学学那药到底是如何配的。
贾母颔首,忽而笑容一敛,蹙眉叹息道:“也不知宝玉如何了。”
黛玉就道:“舅舅巴不得宝二哥上进,他自己求着去义学,舅舅只有高兴的,断不会不允,祖母放心就是了。”
贾母略略颔首,帘栊一挑,大丫鬟鸳鸯转过屏风,喜道:“老太太,宝二爷往回走呢。瞧着高兴的什么的也似,一准儿是得了二老爷嘉许呢。”
贾母就笑道:“天可怜见,小小的人儿,一晃儿也知道读书上进了。”
过得须臾,宝玉果然回来了。只是先前去见其父贾政,宝玉非但不曾得了贾政嘉许,反倒当着一众清客相公的面儿奚落了一通。
非但是宝玉,连带着其奶兄李贵也被贾政好一通训斥。
当着贾政的面儿,宝玉唯有心中惴惴,生不出半点儿怨怼。待惴惴出得门来,还陪着笑宽慰了李贵一会子。
回返时,因是想着好歹过了贾政这一关,这往后儿就能跟那秦钟一起去义学耍顽、亲近,宝玉这才又高兴起来。
招呼过,贾母连忙将宝拢在身旁,问过了方才情形,宝玉却只说好的,那贾政训斥、奚落之语一概不提。贾母又想着既去了义学,只怕这白日里就瞧不见了,顿时心中升起不舍,殷殷叮嘱了好一会子。
正说话儿间,鸳鸯又来报:“老太太,琏二奶奶来了。”
“琏哥儿媳妇怎么这会子来了?”贾母纳罕了一嘴。
话音落下,帘栊挑开,王熙凤领着平儿等上前见了礼,待落座这才说道:“老祖宗,今儿孙媳妇得跟您说一桩事儿。这不是昨儿府里头有个小厮,唤作潘又安的,上街采买被巡城御史给拿了去……”
贾母就道:“这外间的事儿,自有琏哥儿他爹、宝玉他爹做主,凤哥儿却是问错人了。”顿了顿,又道:“咱们家虽说是宽待下人,可也不好护着那些个作奸犯科的,既是巡城御史拿了人,那定是坏了事。”
王熙凤就道:“就说老祖宗眼明心亮,那潘又安的确坏了事儿。这不是还是前几日俭哥儿那桩事儿嘛,那潘又安得了好处,这才出言哄了俭哥儿走了侧门儿,这才险些遭了算计。”
贾母面上一冷:“这等背主的奴才,便是巡城御史没拘拿了去,咱们家也留不得。远远的打发了,可不好留在府里头。为了些许好处,今儿能算计俭哥儿,来日又怎知不会算计旁的?”
“老祖宗说的是,”王熙凤声音压低,说道:“就只怕这潘又安胡乱攀咬,到时候坏了咱们家的名声,可就糟糕了。”
王熙凤话儿虽不曾说透,可贾母眼明心亮,又哪里不知其意?
无外乎是担心那潘又安三木之下吐了口,将东府贾蔷、贾蓉都招认出来,到了那会子,贾家上下可就真没脸了。
为了一点儿银钱,帮着有钱有势的亲戚算计穷亲戚,传出去贾家一准儿会成了笑柄!
贾母略略思忖,就道:“你让琏哥儿去给老爷(注一)传个话儿,不能由着那潘又安胡乱攀咬,污了咱家的名声。”
“哎。赶早不赶晚,那我这就去交代。”
王熙凤起身一福,紧忙领着平儿等走了。
贾母端坐软塌上,撒了手任凭宝玉寻着黛玉耍顽,心中却暗暗思忖起来。
她如今虽说万事不管,只是高乐,可府里的大事小情儿都瞒不过她去,自有鸳鸯等丫鬟报与她知晓。
自上月底薛家来了京师,不过十来日光景,竟连着闹了两回。前一回还能说是酒后失德,可过后竟不知悔改,竟哄东府的蓉哥儿、蔷哥儿雇请了青皮去截堵俭哥儿!
早前儿人家俭哥儿可是与薛家有恩情呢!不说知恩图报,这薛家反倒忘恩负义,真真儿是让人心中厌弃!
事到如今,贾家子弟牵扯其中,贾母再不好一碗水端平,只得先委屈了那俭哥儿。贾母便思忖着,回头儿多叫那俭哥儿来跟前儿几次,有她护着,再不能让那薛蟠欺辱了去。
因是想起了李惟俭,贾母便将鸳鸯招呼过来,说道:“俭哥儿一早又出门儿了?”
鸳鸯回话道:“回老太太,俭四爷一早儿用了早点就出门儿了,留下话儿说去了少司寇府上。”
贾母道:“这俭哥儿真是个上进的,你瞧瞧,这十来日每日家忙得脚不沾地,我瞅着早晚得出息。一会子是不是有糖蒸酥酪?多做一些,也给俭哥儿送去一份儿。”
“哎。”
鸳鸯嘴上应着,心中略略诧异。这糖蒸酥酪做起来繁琐,素日里都是宝二爷吵着要吃,老太太才会吩咐厨房做了。如今老太太自己提起,又嘱咐给俭四爷送去一份儿……想来俭四爷在老太太心里头不一般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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却说李惟俭骑着马施施然回了贾府,于门房处交还了狮子玉,经穿堂、过门、走夹道,一路朝着东北上小院儿行去。
自夹道里行了一阵,眼看小院儿近在眼前,忽而便从东小院儿转出一个丫鬟来。
那丫鬟身形高壮丰盈,却正是昨儿来求李惟俭的司棋。
李惟俭暗暗蹙眉,想着一会子如何将司棋打发了,结果司棋脚步不停,临到跟前儿四下张望一番,随即扯了李惟俭的手塞过一张纸笺。
“俭四爷,我实在没法子啦!”
丢下一句话,又深深看了李惟俭一眼,司棋扭身便走,脚步匆匆,没一会子就没了踪影。
李惟俭回头张望了两眼,直到司棋身形掩于墙后,这才纳罕着瞧向手中的纸笺。
那纸笺不过二指宽,其上写着:十一日、水车胡同儿西数第四家。
什么意思?什么意思?就拿这个来考验自己?
话说司棋比二姑娘迎春还要大上一些,也不知是十五还是十六了……
他将纸笺拢进衣袖,这才快步进了自家小院儿。
红玉还是耳朵最尖的那个,早早儿迎上来就道:“四爷回来啦。四爷一早儿刚出门,辰时刚过姨太太就打发人来寻四爷。”
“嗯,还有呢?”李惟俭往里走着。
“还有就是——”
正待此时,门外忽而有婆子笑道:“俭四爷回来啦?可巧儿,二老爷正寻四爷呢,叫四爷去梦坡斋走一趟。”
注一:贾母称呼贾政为老爷。近期只是草草翻了一遍,有错漏的请大家提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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