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是李惟俭干脆打马而回,到得自家小院儿浑然没当回事儿,只换了身衣裳,便钻进书房里埋头写写画画。
晴雯天葵还不曾走,这夜守夜的还是香菱。她也是个呆的,许是习惯了李惟俭的好脾气,夜里便睡得死死的,一觉睡到天明。
转天清早香菱起身见李惟俭还不曾醒来,只道俭四爷是累着了,自己轻手轻脚去洗了漱,待回返时见他还不曾醒来,这才察觉出不对。
呼唤两声,又探手摸了摸额头,察觉额头滚烫,紧忙出去寻了晴雯、红玉、琇莹,几个丫鬟打湿了帕子不停的擦拭额头、手心、脚心,又让红玉知会了珠大奶奶李纨,直到辰时才请来府中供奉瞧了,又开了副方子。
药汤子灌了两碗,又发了一身汗,直到下晌李惟俭这才悠悠转醒。
几个丫鬟见他醒了,松口气之余,那晴雯就发了脾气。很是叱了香菱几句,恰好这日天葵走了,便咬死了说夜里要守着李惟俭。
李惟俭哭笑不得,只说自己大意了,转而又替香菱开脱了几句。
晴雯本就与香菱最要好,闻言也就不再说什么,反倒是香菱掉了眼泪,心中自责不已。
红玉又说,夜里只留晴雯一人只怕不太妥当,总要多留個丫鬟,有事儿也好照应着。
晴雯不好反驳,思来想去,便做主留了琇莹与她一道值夜。
这一夜李惟俭烧了一阵,晴雯与琇莹尽心尽力,一直守在床边直到天明,于是李惟俭睁眼便瞧见两张面带倦容的俏脸。
捂在身上的两床被子实在厚重,李惟俭自觉燥热,便轻轻抽出了胳膊。不想,这窸窸窣窣的声响便惊到了两个丫鬟。
琇莹最先睁眼,迷糊着瞧了李惟俭一眼,这才道:“四爷,你醒了?”
晴雯随即惊醒,揉了揉满是血丝的眼睛,探手便覆在李惟俭的额头,随即又摸在自己额头上。
涂着凤仙汁指甲的白嫩小手挪开,刘海便散乱起来,晴雯如释重负般松了口气:“可算是退烧了。今儿再服两副药,说不得明儿四爷就大好了呢。”
人心都是肉长的,放在后世,琇莹与晴雯一个十三、一个十二,这般年岁的女孩儿哪个不是被爹妈宝贝也似的捧在手心儿里?偏在此时要熬着身子骨来伺候人。
李惟俭便有些歉意道:“劳烦你们两个了。”
晴雯就嗔道:“瞧四爷说的,伺候四爷本就是我们的本分,哪里劳烦不劳烦的?”顿了顿,又道:“这会子瞧四爷还不大好,我看就先别起身了。琇莹,你去催着红玉取了早点来,不怕使银钱,弄一些清淡的回来。”
琇莹应了一声,起身裹了外裳就走。
没一会子功夫,先是琇莹与香菱到得暖阁里,跟着红玉又提了食盒来了。却是不用晴雯吩咐,红玉早早儿的便去厨房里点了些清淡的粥品。
昨儿一整天不曾进食,只灌了一肚子汤药,李惟俭腹中空空,便被琇莹扶着靠坐起来,大老爷也是吃着香菱一勺一勺递喂过来的鸡茸粥。
吃罢了的早点,李惟俭就感叹道:“还是大意了啊,原以为快走些便无大碍的,没成想还是中了招。算算有几年不曾染风寒了,这一遭染了真真儿的难受。”
晴雯接了粥碗嗔道:“四爷还说呢,哪儿有泼了一身水不换衣裳就打马往回跑的?”
红玉也道:“四爷下回可小心了。到底是二月,还倒春寒呢,素日骑马都要围了外氅。四爷这般不爱惜身子骨,便是这回侥幸了,保不齐下回也染了风寒。”
李惟俭笑着道:“我这是病毒性感冒……算了,我下回注意。”顿了顿,又笑吟吟道:“不过老爷我命大着呢,当年大疫都没能要了我的命。呵,你们猜怎么着?此后好几年,我愣是没染过一回风寒。”
几个丫鬟又是嗔道了几嘴,这才散去忙活起来。因是晴雯、琇莹熬了夜,李惟俭便嘱咐两个丫鬟回房补觉。
琇莹最听话,李惟俭说什么是什么。晴雯却心有不甘,小姑娘噘着嘴极不乐意,一直说要守着李惟俭,直到困倦的不行,这才被李惟俭强劝着去了。
暖隔里只余下香菱与红玉两个丫鬟。李惟俭身边四个丫鬟,琇莹是他拐来的,香菱是薛姨妈赠的,按规矩都等同于二等丫鬟,拿着与晴雯一般无二的月例。唯独红玉奴籍还在府里头,虽说拿着李惟俭的贴补,月例与其余人一般,可身份却偏生是三等丫鬟。
按规矩,三等丫鬟是入不得主子房里伺候的。奈何李惟俭生了病,房里缺人手,晴雯便只好心不甘情不愿的默认了。
香菱去院子里照看着熬药,红玉便陪坐在床边,与李惟俭说着话儿。
不用李惟俭问起,红玉便说起了这两日里府里的大事小情。
“四爷,如今府里头上上下下都说四爷的遭了无妄之灾,那薛家上下都是忘恩负义的。昨儿几个婆子嚼老婆舌,偏生让姨太太身边儿的同喜听了去。同喜跟着几个婆子吵嘴,一时说不过,气得掉了泪珠子。”
李惟俭问道:“后来呢?”
红玉摇摇头:“后来就没信儿了……是了,昨儿王舅母领着云屏(注一)姑娘来了府里,先是去了梨香院,后来又去了太太院儿里。再后来不知怎么,与大太太闹了别扭,听说王舅母走的时候拉了脸子,都没给姨太太好脸色呢。”
王子腾妻女来了?还是专门来寻薛姨妈的?
李惟俭思忖了片刻,转念便将内中情由忖度了个大略。薛家来京师,一家子托庇荣国府,偏生不去渐渐起势的王家,由此可见薛姨妈与王舅母姑嫂之间关系不佳。
此前薛姨妈去王家寻对策,碰了个软钉子无功而返,这才两日间那王舅母又追了过来……
薛家当家人早亡,只剩下孤儿寡母,只怕落在外人眼中便是香喷喷的一口大肥肉。莫说是外人,只怕薛家旁支也是这般想的。是以薛家上京,这内中未尝没有生怕被族内吃了绝户的心思。
如今薛家在京师被人强逼着要丢了皇商底子,看似庞然大物眼看就要轰然倒塌,那上蹿下跳的大老爷贾赦都能看得到,王舅母又怎会瞧不见?
只怕王舅母此番也是存了吃绝户的心思,而后与大老爷贾赦这才起了冲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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