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眼中的老君是长满牲畜手脚的白色虫巢,但在其他人眼里,老君很可能是截然不同的模样。
可是……怎么会这样?
苏真站在还算宽阔的溪流里,看着俯身寻找各色石头的少女们,想起了先前陆绮让弟子们诉说对于水的种种看法。
同样的水,在不同的眼中有着截然不同的意义,可是,老君是一个实实在在的东西啊,为什么不同的人看同一个东西,得到的却是全然不同的画面呢?
哪怕是修仙世界,苏真依旧感到难以理解。
他俯下身,掬起一捧水拍在脸上,冰凉的触感刺激着清醒。
透过水面,苏真看到了一张苍白的脸。
怔了怔,才想起这是自己。
不得不说,这真是一张动人的脸蛋,皮肤瓷白,眉目清美,如果高中里有这么好看的女孩子,一定会成为校园里惹人瞩目的焦点,就像邵晓晓那样,可现在,这个漂亮的小姑娘不是别人,正是他自己。
苏真凝视着水中倒影,心中涌动着说不清道不明的异样感,按理来说,这是他喜欢的类型,可他无论如何也生不出欲望。
“余月妹妹,你在发什么呆?”
南裳的声音在身后响起,唤醒了略显呆滞的苏真。
“我在找石头啊。”苏真忙答了一声,又问:“你已经找到了吗?”
“嗯。”
南裳点点头,摊开手展示她的石头,那是一颗光滑的红色石头,上面有细碎的黑色斑点,“唉,我眼里的老君是红色的,希望仙子不要失望才好呢。”
“老君的颜色……有什么讲究吗?”苏真忍不住发问。
南裳微微诧异,但联想到对方对修真一无所知,也未多言,只解释道:“越是境界低微者,眼中的老君就越简单,比如我眼中的老君是一颗长着少许黑斑的红球,但我师父眼中的老君却是一颗有着精美花纹的金丹,泥象山赫赫有名的紫官道人据说能看到一个龙飞凤绕的青色炼丹炉,里面的火焰形如冤魂……”
南裳的声音越来越轻,脸上的神往之色却越来越浓。
“总之,对大部分凡人而言,境界越高,所能见到的老君也就越复杂,或者说,修道本就是一個接近老君之真实的过程。”
南裳耐心地为苏真做了解释,她修长的玉指抚摸着石头润滑的表面,垂目轻叹道:“我本想寻块更特殊些的,可这等拙劣谎言,仙子应是一眼就能识破,弄巧成拙可就不好了。”
苏真脸色还算平静,心中却是吃惊不已,他没想到,这个世界划分境界的方式竟是通过观看老君,那他所见的白色虫巢,算是复杂还是简单呢?
“最真实的老君是什么样的?”苏真问。
“没人知道。”
南裳笑了笑,又补了句:“或者说,洞悉这个大秘密的贤者,都飞升成为仙人了吧,不过飞升也都是传说,不曾有人真的见过。”
“原来如此。”苏真点头。
“你所见的老君是什么模样,要姐姐帮你找找吗?”南裳柔声问。
“不用了。”苏真不想麻烦她。
南裳也没多说,寻陆绮仙子去了。
苏真继续俯身搜找,不多时,他果真找到了一块石头,石头以白色为底,其他杂乱的颜色历经岁月沉淀挤在一起,在表面形成了海藻般的花纹,远远看去,真像是一簇簇的虫子。
苏真拾起石头,准备返身,耳后又响起了一个阴沉沉的声音:
“余月,我看你模样灵动慧黠,没想到也是个自作聪明的蠢货。”
苏真回过头去,看到了垂袖独立的封花,她正盯着自己,眼神里说不尽的讽刺。
“什么意思?”
苏真皱眉,不知哪里惹到她了。
“若能成为陆绮仙子的关门弟子,便可学到九妙宫最精妙的秘籍,得到陆绮最正统的衣钵,这对于你们这些死里逃生的丫头来说,的确是难以拒绝的诱惑,可是,陆绮仙子方才也说了,她要的是道心坚定之人,我劝你少自作聪明为好。”
封花的声音很轻,若不仔细听,几乎就被流水冲刷掉了。
苏真更加困惑,他看了眼手中的白色石头,说:“我还是不明白。”
封花盯着苏真的眼睛,狭刀般凌厉的眉一点点蹙起,她指了指不远处俯身寻石的少女,说:“每个人能看到怎样的老君,唯有自己知晓,所以,总有人想赌上一把,挑选一块特殊的石头,让人觉得她天赋异禀。可自欺欺人没有意义,陆绮仙子慧眼如炬,定会将她们抛弃。”
“我没有骗人。”
苏真立刻明白,封花觉得他想哗众取宠,可是,白色的老君有什么特别的吗?苏真决定问个清楚。
“没有骗人?”
“嗯。”
“还是不老实吗?”
封花摇了摇头,像是对苏真彻底失望,语气也带着恨铁不成钢的悲哀:“只有妖邪眼里的老君才是白色的,余月,收起你的愚蠢,好自为之吧。”
只有妖邪眼里的老君才是白色的?
苏真心神剧颤。
他目视着封花走远,万绪回肠间,手上的石头冰冷异常。
像是酣眠的猛兽苏醒,山谷内风声渐大,浓云来自兽的鼻息,山火般喷向天际,老君再被遮蔽,四周重新陷入昏暗,本就冰凉刺骨的溪水更加寒冷,少女们站都站不住了,一双双娇嫩的小脚冻得发红。
遮天蔽日的黑色树枝隐去在黑幕里,变得虚幻难辨。
陆绮坐在石畔,白衣寂寂,也浑不似真实。
她接过了苏真递过去的石头,石头呈现出罕见的铜绿色,像是接天的莲叶,喧宾夺主般浓郁着,无须一瓣荷花的装点。
陆绮抚摸着铜绿色溪石的表面,动作轻柔似赏玩古董,她的眼神极为清澈,看破一切却又缄口不言的清澈:
“它很漂亮,如你一样漂亮。”
对于这份赞美,苏真没有表现出骄傲或自谦,他默默领会,淌过溪水,恭敬地离开。
回去的路上,他又遇见了南裳。
“仙子对你笑了,我远远就看见了,看来她很喜欢你呢。”南裳羡慕地说。
“陆仙子爱每一位弟子。”苏真说。
“仙子说你什么了没有?”南裳追问。
“陆仙子说我挑选的石头很漂亮。”苏真想了想,又自嘲似地说:“它通体全绿,很是单调,也不知哪里好看了。”
“这有什么不明白的。”
南裳温婉微笑,一双眼眸在夜色下发亮:“伱还未真正踏上修道之路,所见到的老君再单调又如何呢?你可比那些自作聪明的要强得多,我刚刚听封花说,居然有人想拿一块白石头去给仙子,真是为了出风头连命都不要了,我看呐,仙子未必是在夸石头美,而是夸你的真诚。”
苏真将唇抿紧,心不在焉地应了一声。
他最终相信了封花的话,没有选择那块白石头。
可他为何会看到白色的老君?难道说,余月正是她们口中的妖邪?
铁笼子里,被木疙瘩堵住嘴巴的青毛天尊已经醒了,它睁着眼睛,看着从溪中返回岸上的少女们,眼里闪烁着幽绿的冷光,像在诉说什么不为人知的阴谋。天尊纵然已是困兽,少女们从它身边走过时,依旧噤若寒蝉,不敢直视。
南裳倒是不怕,她已一心向道,对这等妖物自是横眉冷对,路过时还骂了声“孽种”。
苏真回到车厢。
他与疲惫和恐惧为敌,昏昏欲睡,只盼望着白天快点过去,但老君始终挂在天上,顽固地降下光亮,不让人歇息。车轮碾过起伏不定的山路,在浓淡交错的林子里行远,苏真望着窗外死寂的景色,心乱如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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