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83.第181章 相濡以沫,河倾月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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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83.第181章 相濡以沫,河倾月落(2/2)

    太祖尚且做不到的事,如今自然更不可能。

    所以,趁着如今还有余力,铺垫准备一番才是老成之举——地方府县的势态怎样?百姓的处境如何?大户有哪些?涉及到哪里朝官、社党?怎么做才最切合当地的风土人情?这些都是需要时间来了解的。

    再加上,地方土官自成一派,水泼不进;中枢流官又以堪磨资历为主,多是打着两头不得罪的心思。

    若是不提前下地方梳理派系,收揽权力,那届时即便硬要度田,也必然会隐患重重,说不得还要被地方做账面功夫糊弄了事。

    当然,道理是这个道理,却也不能突兀地一股脑将地方巡抚全换了去,否则就要中外骇然了。

    甚至于,连中枢的心腹外放,都要有合理的理由,才能行云流水。

    所以,这才有了梁梦龙趁着彼时的大案,调至湖广,海瑞借着年关时候四川江油县知县常春乔所揭发的一案,巡抚四川这些遮掩。

    而山东的局势比这两省更复杂些,殷士儋在盐政上会帮着皇帝做事,在度田这种触及到自己身家的时候,未必不会搞小动作。

    既然皇帝要给殷士儋面子,那张居正只好查漏补缺——趁着士林对翰林院的非议,将有这个资历压制殷士儋的王希烈,顺势外放去山东了。

    王希烈静静听完张居正一番解释。

    片刻后,才问起缓缓开口:“几年后度田?”

    张居正沉默片刻,才模棱两可道:“等京营再操练操练,快了。”

    他没有明说什么时候。

    王希烈嗯了一声,也心照不宣地不再追问。

    两人又静坐了稍许。

    天已经完全黑透。

    张居正缓缓站起身来,朝王希烈拱手一礼。

    王希烈安坐不动,坦然受之。

    等张居正转身离去后,他才仰头将杯中的茶水,一饮而尽。

    ……

    皇帝婚礼大典,虽然是排在三月,但从皇帝选定皇后的那一刻开始,之后的每一日,都在皇帝婚礼的礼仪之内。

    十二月以来。

    针工局忙碌着给帝后量身织造大典当日的衣冠。

    顺天府连夜选出临时府邸,用以暂留京城的皇后家人。

    礼部日以继夜教授着皇后父母大典当日的礼仪。

    司礼监来着奔走,布置干清宫以及后家府邸。

    尚膳监早早开始挑选起合适的酒金爵果。

    训练仪仗的金吾卫、锦衣卫。

    撰写册文的翰林院。

    总揽大典的礼部。

    被邀作长者的勋贵。

    再加上时间贯穿正旦、元宵,整个北京城可谓如火如荼。

    皇帝作为主角,自然也免不得被两宫、内廷、外朝到处支使。

    试衣服、排练、讲解礼仪、教授同房等等事,直接让皇帝从早忙到晚。

    也正因如此,今年皇帝跟内阁、六部的年终议会,也一度推迟到了二月。

    “张卿,你与大理寺梳理刑狱不仅是你的大功,更是你的大德,朕与朝臣、百姓,都有目共睹。”或许是赶时间,朱翊钧语速稍快,回应着刑部这一年的功果,“但朕去年让你探究法司理论之因果,并不是在责备国朝法度不全,让你胡乱订立律令的,这是乱政!”

    朱翊钧语气很重,他是想让刑部搞法理,结果这厮竟然去搞运动式立法。

    他有心解释一下什么叫法理、法益,什么叫法的渊源。

    但转念一想,土壤不成熟也就罢了,他自己本身也不太懂。

    只好留下一番“将律令结合近来盛行的认识论、实践论等学说,探究法之根本”之类的话语,而后便摆了摆手,让张翰跟刑部自己去悟。

    张翰擦了擦额头的冷汗,如蒙大赦地坐了回去。

    另外五部已经发过言的堂官,看着唯一挨了训的张翰,不由投去同情的眼神。

    朱翊钧训完张翰之后,又环顾众人:“还有一事,朕稍后还要去演练朝见礼,便长话短说了。”

    他顿了顿,接着说道:“吏部尚书陆树声致仕的奏疏,朕已经准了,如今天官缺位,诸卿可有人荐来?”

    众人都朝申时行看去。

    这是吏部的本职,理应吏部荐人,但或许是为了避嫌,有望此位的申时行,此刻正眼观鼻鼻观心,似乎与他无关一般。

    众人又朝内阁看去。

    吏部不说话,也只有内阁有这个资格了。

    奈何内阁的四位辅臣,也默不吭声。

    好一会过去,都无人应声。

    这时候皇帝有了动静。

    只见皇帝大手一挥,独断道:“那便元辅代掌吏部罢!有合宜的人选,再议拟来报。”

    众人闻言一惊。

    只见皇帝一副理所当然的模样。

    内阁众人则是面无表情。

    显然是早有默契。

    但,高拱旧例在前,首辅掌吏部,可不是什么好事。

    户科都给事中陈吾德张口欲言。

    朱翊钧直接开口打断:“诸卿都是朕的腹心肱骨,朕便直言不讳了。”

    “去年一年什么都好,兵部在北方指挥得好,礼部儒学道统正得好,工部水系治得好,户部财赋收的好,刑部狱案清理得好,吏部考成法更是好上加好。”

    “唯一不好的,便是朕。”

    “内阁作为朕的参政,却一度权责不明,以至于去年一年里,让阁部之争屡见端倪。”

    “兵科给事中月月弹劾王阁老僭越兵部职权;礼部以庶吉士的选考,与吕阁老相争;吏部诸主事、郎中,更是因为不满考成法,频频小动作不断,对抗内阁。”

    “这都是朕的失职。”

    说到最后里,六部堂官连忙惶恐请罪:“臣有罪……”

    朱翊钧不作理会,自顾自说道:“内阁乃大制根本之一,朕一时没有头绪,也不敢擅动,只好趁着陆尚书离任,将天官的威势借给内阁,好让内阁替朕打理朝局,免得连新政都受了掣肘。”

    “这是权宜之计,等朕新政阻力小些之后,朕届时才然会着手处置。”

    他看向陈吾德,恳切道:“陈都给事中,朕这番考量在理么?”

    陈吾德嗫嚅片刻,最终还是叹了一口气,俯首道:“陛下想的在理,不过首辅掌吏部事,终有祸患暗潜,还望陛下谨慎为之。”

    朱翊钧点了点头,温和点头:“卿一片忠恳,老成之言,朕谨记在心,吏部之事,无需再议。”

    张居正全程坐在班首不接话。

    直到此时终于有了定论,他才起身行礼:“臣遵旨。”

    朱翊钧点了点头。

    他站起身来,再度环顾群臣:“那便如此罢。”

    说着,朱翊钧便要转身离开,赶赴朝见礼的演练——这场年会多开了一个时辰,皇后必然已经多等了一个时辰了。

    但正在这时候,高仪突然站起来:“陛下,还有一事,容臣禀报。”

    朱翊钧生生刹住了脚步。

    高仪的面子还是要给的。

    他按捺住心中不能守时的焦躁,勉强笑道:“先生请说。”

    几位辅臣、堂官、都给事中对视一眼。

    高仪下意识放缓了声音:“陛下大婚,普天同庆,臣请以鳌山烟火贺之。”

    朱翊钧一怔。

    鳌山烟火是他父祖最爱的节目。

    主打特色就一个,热闹——将灯火堆成一座座鳌山开设集市,这种喜庆的事,哪能不热闹。

    同时也靡费不少,加上赏赐,十来二十万两眨眼就花出去了。

    自他登基以后,隆庆六年以来,就以言官上疏批其靡费而废。

    如今朝臣们怎么就性情大变了。

    高仪见皇帝看来,不由舒展皱纹:“当日臣等上奏请停鳌山烟火时曾言,他日治升平久,或可间一举,以彰盛事。”

    “自隆庆六年陛下登基,至今万历三年,虽天下大局未改,但已渐有奋发之象。”

    “陛下大婚之盛事,正当其时。”

    站在一旁的张居正,脸上同样露出笑意,不过却是一闪即逝。

    他敛容肃然,躬身行礼:“当为陛下大婚贺,为陛下亲政贺。”

    吕调阳与王国光见皇帝闷不做声,不由对视一眼,而后一同出声宽慰:“陛下,钱不用内帑出,去岁虽然耗费了不少,但好歹结余了三十七万两。”

    “陛下,诚如吕阁老所言,太仓库这两月本也要将一些快要朽坏的布革、绸缎等物折换出来,如今正好用作灯会。”

    朱翊钧见众人赶着趟给他庆婚,心中不免有些复杂,一时不知如何作答。

    “陛下去岁拿出金花银,又是给边关将士发赏,又是开海修港,挥金如土一般。如今有这底子,实在不必太过苛刻自己。”

    不仅王崇古跟朱衡,连张翰也颔首支持。

    朱翊钧这才明白,竟是阁部大臣一同的心意。

    他的目光从首辅、次辅、群辅、六部尚书、都察院、吏、户两科都给事中等人的脸上一一扫过。

    众人回礼以应:“为陛下大婚贺,为陛下亲政贺。”

    朱翊钧走到众人面前,将人一一扶起。

    他叹了一口气:“朕早已是有妇之夫了,诸卿岂非朕的相濡以沫之妻妾?”

    朱翊钧朝众人回了一礼:“亲政以后,仍要与诸卿举案齐眉,同舟共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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